《心渊漫游者》 第17章 犯罪预告 免费试读

细心的老警卫发现今天出入警局大门的人有点多。从五点半起，不到一小时内就有九辆专用黑车进出。在这样平凡的早晨，频繁有不熟悉的专家出入，往往意味着有大事发生。上一次给老警卫同样如临大敌感的，还要追溯到十一年前闹得满城风雨的千年古琴杀人案。

浓重的雾色里，沈其漫开着车到达入口前，伸手刷卡。

“小沈，出什么事了吗？”

“没事啊。”她笑笑，不动声色。

“哦……”

“强叔，好好看着我们的老巢。”沈其漫眨了下眼，进门。

老警卫领会了她的意思。好好看门潜层意思是把门锁死也可以。但究竟出了什么大事？

停完车，沈其漫拎着外套走向办公室。她最担心的不仅有犯罪预告，更担心自己不是唯一收到它的人，害怕形势像上次一样失控。她把长发挽到脑后，提起十二分精神走出电梯，拉开办公室门。

办公室中间摆了一张桌子，上铺白色消毒布。迟重、大嘴和张波等人已经到了，神色凝重地围在旁边，一见她进来，目光全落到她脸上。

鉴证科小赵打开工具箱，看见她就说：“来得正好，先采你的指纹。”

沈其漫慢慢走向那张桌子，看到上面放着一个封装极其整洁的普通牛皮纸文件袋，中间用她最讨厌的黑体字印着“沈警官收”。她在信息采集纸上按下指纹，交给小赵，绕到信封正对面，疑惑地问：“我们局只有我姓沈？”

“还有一个，在民事组负责调解家暴。”

“哦……”沈其漫戴上手套，深吸一口气，打开执法记录仪，准备拆信。

众人紧张地盯着她。

还没动手，她停下了，“等等，你们怎么知道这是犯罪预告？”

迟重重重泄了口气，焦急地原地走了一圈，说这是凌晨五点送来的定时快递，寄信人地址信息全是假的，值班警察用红光检查过了，里面是大篇幅文字信息，假如她再磨叽，他会亲手撕开这个***信封。

沈其漫表示明白，接过小赵递来的刀片划开信封口，小心地取出一张厚纸。

与它初相见，她已然确信这间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将在本市执法历史中留下名字。

可以说，它是一首诗。

举起虔诚的手臂，向着光芒四射的太阳，

把精神的光芒，洒向狂怒的人群。

狂欢即将开始，而我会来见你，

歌声落幕之际，我再带走一人。

反省吧！

谁曾诞下我？谁在祈求我？谁将毁灭我？

因为你假装无辜，所以不解我的罪。

沈其漫念完信，足足有五分钟，大家陷入一头雾水的沉默中。

大嘴朴实地表示：“每个字我都看得懂，连起来一点也看不懂。”

汉字几乎是世上最古老的语言密码，诚然它有表意，但也有隐意。汉字的留白天赋，使它可在精简的言语内压缩进大量信息。解读这首诗成了当务之急，却并不容易。沈其漫最先反应过来，比起技术员和犯罪专家，他们更需要语言学家和文学教授。

事情惊动了王一局长。老爷子拎着保温杯健步如飞地来查看。看完信，他心满意足地说：“我也是头一回见这种玩意儿，这人做事方法很老派，比我还老。”

鉴证科照例先检查纸张，发现纸上没有指纹，信是用标准喷墨打印机打印出来的，16开铜版纸，很普通。

可沈其漫摇摇头说：“不普通，这种纸一般用来素描。”

众人奇怪地看着她，她总是有看事情的特殊角度，难怪被凶手找上。她只好解释自己小时候学过画画。

大家争相对这些文字做起阅读理解，一时间仿佛置身高考考场。相比之下，肩头扛着整个案子重责的迟重压力陡增，对调查组说：“这他妈绝对是个疯子！先去四院查查，最近有没有走失的精神病。”

他的话换来一片质疑声，“也可能是诗人啊。呐，无所事事的人才当诗人，无所事事的人更有空犯罪。”

沈其漫宁愿相信是无所事事的人在戏弄警察。

可是诸多猜测随着犯罪学家、语言学家和文学教授的到来，都被一一推翻。上午七点不到，晨雾还没散尽时，数辆警局专用车低调地接到四位学术大拿，从全城各处汇入警局。

车里的人分别是语言学家令子时、F大文学教授苏也、国内著名犯罪学家王思遥和李才伉俪。在王一局长主持下，他们迷惑地签下一份保密协定，被带进封闭的重案一组办公室，才得知自己是受邀来破解一封犯罪预告的。果不其然，沈其漫看到这些声名在外的老博士们眼中燃起挑战者的光芒。

令子时拿着放大镜看了几遍诗，意犹未尽地说：“就算他是神经病，也不是一般的神经病。你们看，字体是独创的，很漂亮，审美非凡。”

苏教授赞同，念到：“举起虔诚的手臂，向着光芒四射的太阳，把精神的光芒，洒向狂怒的人群。开头四句出自波德莱尔的《恶之花》。”

张波敏感地问：“波……谁？”

“波德莱尔。你平时不看书吗？”

“呵！我要是看书，还用得着考警校？”

苏教授恍然，像对学生一样认真地给他解释：“波德莱尔是一位法国诗人，法国人嘛，什么事都能被他们写成诗。再看后四句，狂欢即将开始，而我会来见你，歌声落幕之际，我再带走一人。很明显，意思是他会出现在某个狂欢现场，再杀死一个人。”

沈其漫联想到，今天是十月十七号，七天之后有一场万众瞩目的演唱会。她用电脑找出一张精致的海报，说：“十月二十四号，在寰宇文化中心有一场悼念之凡的演唱会。狂欢会不会是指这个？”

小赵猛地站起来，“不会吧？我女朋友天天念叨抢不到票！”

“这等于承认前两个案子是他干的。”沈其漫认为他们必须正视这件事，“真的存在一个连环杀手。”

“操！”有人仍不愿相信，迟重也是其中之一。此时王局盯着他，弟兄们也在等他下一步指示。在这关头，他退缩了。当了三十年警察的他很明白陷入连环杀人案意味着什么，也见过被这种案子毁掉职业生涯甚至人生的前辈。他眼前浮现妻女的脸，安慰大家：“这是现实，又不是犯罪电影。王局，我们这里从来没有出过连环杀手，这个城市是透明的，天网恢恢，根本不具备犯罪条件。”

王局老谋深算地笑了笑，看向沈其漫：“小漫，从现在起你负责这个案子。”

这是命令，不是商量，由不得沈其漫拒绝。

迟重见状退坐到一边的沙发上，点了根烟猛抽。王局也不生气，他一心想给这位手下大将一个小小的教训，于是语气平静地对他说：“不如等别人逮到血尼采，你再去好好跟她讨教一下。最近辛苦了，先休整吧。”

这也是命令，迟重必须点头。

四位教授没有注意警方内部的纷争，沉醉在犯罪世界里，又有新发现。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犯罪学家夫妻交替开口。

“倒数第二句里用了三个不同时态，曾经，现在，将来，可能是指他心中最重要的三个瞬间，虽然和他接下来的犯罪无关，但这泄露了一个信息，凶手是一个感性的人。”

“最后这三句话很有意思，让人觉得他很愤怒。”

““‘你这个字更有意思，不觉得他是在跟某个人对话吗？”

大家下意识的齐刷刷看向沈其漫。她又默念了一遍最后那句话，因为你在假装无辜，所以不解我的罪。血尼采为什么跟她对话？她不认为如此。

张波也解围到：“不可能，小漫跟他八竿子打不着关系，有什么好说的。别捕风捉影了。”

李才坚持自己的观点：“连环杀手的任何细微行为都是有理由的。”

“那请您说说，他一大早寄张犯罪预告来是几个意思？”

本来是一句无心的问话，却一语惊醒梦中人，瘫在椅子里的迟重明白过来，缓缓说出推断：“他是算好时间送来的，每天七点，是我市各大报纸开始印刷的时间截点，他想把它印在晚报上。”

大嘴一听，连忙看钟，快七点半了。兹事体大，他拿了瓶水就跑出去。不管是不是属实，他得捎上宣传部的同事赶去报社看一眼。

会议告一段落，王局最后要求：“通知主办方，取消演唱会。”

迟重没猜错，城市日报、枫林晚报和当代青年报三家主流媒体都收到犯罪预告的副本。大嘴赶到时，报纸已经下场印刷，偌大的标题写着“血尼采逍遥法外，向警方落下战书”，下方刊登了那首诗的影印版，足足占据整个第一页，打算从老百姓兜里抢钱。

警方算对了第一步，先发制人，可没算到后招。

八点半左右，正是上班高峰期，平地炸出一个突发新闻。九成白领在地铁公交里无聊刷手机时，读心者公众号发布一篇耸人听闻的血尼采案最新报道，将这封犯罪预告原原本本地刊登了出来！

这篇不足五百字的报道中，庄蝶严词警告计划参加之凡纪念演唱会的观众注意安全，尽快退票。信是从什么渠道泄露的无从查证，报社把它卖了也并非不可能。但这一次信息传播速度比上次更快，直接导致服务器瘫痪。

沈其漫简直被架在火上烤，她可以让网安组封杀这篇不实报道，但流言将反扑得更狠。

和平年代的媒体如同深海鱼虾，终年不见天日，依靠捡蜉蝣碎草生存。现在有大肉送到嘴边，怎么能推开？偏偏今天没有其他大事发生，国际局势稳定，外交和平，贸易正常，股市飘红，明星们也都哑了火，又没有大灾大难……民众指望这个刺激的新闻打发多余时间。原本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见识的犯罪预告，今天竟然有人送到眼前来。他们不知疲倦地刷新进展，错觉自己在参与一件时代大事，还戏称罪犯用的特殊字体是“血尼采体”。

动荡的波浪在虚拟海洋里扩散，为下一场言语暴力赋能。

经历过上次的考验，之凡的粉丝们有人留下，有人离开。留下的和离开的同样缄默、同样热烈，也同样决绝。是最长情的粉丝们最早做出得体回应，史官“等之凡一个真相”自然而然地跟进，转载大众对犯罪预告的不同解读。她们大概是最纯粹的一批人，尽力保持理智，不被舆论带跑，从头到尾只呼唤真相，却往往容易被利用。

另一方面，沈其漫费劲地和仍在震惊中的经纪公司取得联系，提出转接演唱会负责权。可慈善演唱会是最复杂的演唱会，需要协调的利益方太多，一时半会儿难以决定。在这节骨眼上，本应扛起沟通重任的之凡经纪人李恒又把自己藏了起来，沈其漫真后悔没把他多关几天。

吃个午饭的功夫，多年卖不出去的波德莱尔诗集一跃登上畅销书榜首。苏教授极力推荐张波读一读，“每一行波德莱尔都是人生”，他说。张波折服于这句话的力度，下定决心买人生的第一本诗集。下完单，他禁不住感慨它竟是榜上最有含金量的书。

“又是这个庄蝶！为什么她会有犯罪预告？！”大嘴浏览完网上的信息，气得饭都吃不下了，“这些记者胡作非为，搞得我们这些警察很不专业似的！”

张波嘲讽到：“现在讲究舆论自由，别碰记者。他们就跟言官一样，屁事儿不会干，就一张嘴瞎几把害人。”

“我会去跟她谈。”沈其漫示意他们闭嘴吃饭，好让她清静一会儿，想想接下来的对策。

话音刚落，手机响了，竟是程渊。她在对面两人的牢牢注目中接起来。

“小漫，我有东西交给你。”

“今天不太方便。”

“我到了，在你办公室外。”程渊尽力让声音显得善意，“我不是来找麻烦的，只是之凡遇难那天，我曾收到一封匿名信。”